见到“高利息”“高回报”这类字眼，市民应格外打起精神，提高防范意识。 今晚报记者 尉迟健平摄

　　8月底，天津公安和平分局、滨海新区分局相继发布公告，对涉嫌非法吸收公众存款的11家网贷平台进行调查，至此，天津地区的非法网贷平台已基本被清理干净。作为一个火爆的行业，P2P（个人对个人贷款）从诞生起就吸引了大量关注和资金，不少人在平台上投资理财，也有很多人在平台上贷款。现在大部分网贷平台已被清理，只剩下极少一部分还在运营。这些还在运营的平台表态称“将良性退出”，也就是彻底退出网贷行业。

　　自2018年6月起，大量P2P平台出现了兑付危机，一些平台实控人跑路，资金出借人（理财人）难以拿回投资本金和利息。经过各地公安部门调查，这些P2P平台触犯了“不得做资金池”的红线，涉嫌非法吸收公众存款。

　　从昔日的火爆，走到今日的退潮，这个行业到底给社会带来了什么，留下了什么？

　　有人锒铛入狱

　　9月是开学的季节，晓磊（化名）在职场上闯荡三年后，再次踏入校园攻读研究生。他三年前从本市一所本科院校毕业，和同寝室好友约好三年后一起攻读研究生，而如今，他的同寝室好友因触犯刑法而被拘留。这位同学当初毕业进入了P2P网贷行业。

　　晓磊毕业时，班上同学有人想考公务员，有人想进入银行、证券行业。但是，由于竞争激烈，晓磊的大部分同学都没能如愿。

　　当年，互联网金融概念如火如荼，大量的新兴金融公司在市场上出现，他们招兵买马，允诺高薪，吸引大学生加入。晓磊的同学林刚（化名），从农村地区考入天津市，家境贫寒，毕业时一心想获得高收入。正好，北京的一家P2P网贷平台对外招聘，他应聘成功。

　　一年后，晓磊通过同学了解到，林刚“发达”了，月薪5万元以上，在该平台已做到了市场副总监的位置。在一次同学聚会上，林刚意气风发，对同学们说，再过两个月就能在北京买房了。这让同学们非常羡慕，同学们都觉得，林刚是真的“翻身”了，不再是上学期间那个勤俭节约、老实巴交的人了。

　　晓磊没考上公务员，而是进入一家民企财务部门工作，月薪6000多元。他通过一些消息得知，有一些P2P网贷平台根本不是撮合个人交易，而是发布虚假标的，用超高的利息吸引投资人，把投资者的钱放在自己控制的账户。这些平台，做的是资金池业务，涉嫌非法吸收公众存款，其行为是要被问罪，判刑入狱的。

　　在一个周末，晓磊找到林刚，一番嘘寒问暖后，他小心翼翼地问同学，你们的平台合规吗？上面的标的是真的吗？林刚满不在乎地说，绝大多数平台都是假标，做的就是资金池。听到这里，晓磊大吃一惊：“咱们都是懂法律的，这种行为要判刑的，你难道不知道？”

　　林刚沉思了一会儿，缓缓开口说，自己从农村出来，想在城市立足太不容易。加上以前上大学，花了家里10多万元，不少还是借的。在北京这座城市做普通的工作，扣除房租、生活费后所剩无几，根本还不上家里借的钱，更谈不上将来了。要是辞职的话，会失去很多收入。

　　晓磊对好朋友林刚的这番解释很生气，可是林刚说，全国有几千家平台都在这样做，觉得没什么不妥。

　　2018年6月起，林刚所在的平台吸纳的资金越来越少，而需要支付前期客户的利息越来越多，渐渐出现了资金危机。平台实控人曾经挪用客户的资金，在北京、上海、深圳购置了多套房产，也赶紧拿出来抛售，然而行情不好，难以出手。公司的资金链彻底断裂，一些投资人到北京警方报案。

　　2018年11月，林刚所在的平台被立案调查。晓磊试图联系林刚，却发现无人接听电话，找到林刚的家人，这才得知，林刚因在这家平台属于高管，而且掌握了部分资金的流向，被刑事拘留。

　　晓磊支招林刚的家人，让林刚早点说出资金的下落，积极退赔投资者，可以获得减刑。但是，他发现，林刚的家人对还钱不感兴趣，也对减刑不抱希望。他的一位亲戚告诉晓磊，林刚从2018年起，通过下属吸纳的资金就没有上交平台，而是以别人的名义在外国购置了不少房产。“现在即使判最高10年刑期，林刚出狱后也不到35岁，不影响他到国外结婚生子。”

　　看到这家人这样做，晓磊觉得，他们真是执迷不悟。

　　有人老无所依

　　一份调查显示，在网络上投资理财的人，以中老年人居多。他们经过15年以上的打拼，没有了房贷、养育孩子的压力，手中有一定积蓄，是高利息理财的潜在客户。正好，网络上涌现的大量P2P网贷理财平台，能提供比银行存款高3倍的利息，让这些中老年人掉入了陷阱。

　　河东区居民魏东（化名），今年48岁，两年前被一家家具厂辞退，很难找到工作。通过网络，他知道一些P2P网贷平台，在上面投资，可以获得年利息12%至15%的收益。这样的投资回报率，比银行高多了，而且按月付息。

　　抱着试试看的态度，他把家中多年存款20万元拿出来，通过网银转账到理财平台。一个月后，他收到利息近3000元。他想，如果持续这样下去，这就相当于一份稳定的工作收入。再说自己这个年龄出去找工作，收入和这利息差不多。

　　魏东想得到更多的回报。当年，父母给他留了一套50多平方米的房子，他把这套小房子卖了，再凑上点钱，给孩子买了套大一点的房子做婚房。然而，孩子刚工作，短时间也没有结婚的想法，他就把房子出租了，一个月1800元的租金。

　　在市场上，他这套房子值130多万元。魏东盘算着，这套房子要是换成现金投入到P2P网贷平台，一个月就能收到利息1万多元！于是，他把房子在中介挂牌，以低于市场价10万元的价格出手，很快就得到了120万元现金。

　　魏东把120万元现金全部投入某平台，第一个月收回利息15000元，这比房屋出租高了好几倍，他兴奋得睡不着觉。连续四个月，他都准时收到了利息。他一度觉得自己的老年生活真幸福。

　　卖房子的事，魏东的妻子也知道。只是，妻子更倾向于在银行存大额存单，或者买基金理财，年收益5%左右。魏东妻子说，这些网上的平台，做的什么买卖这么赚钱，能给投资者12%以上的利息？它们难道比银行还厉害？魏东无言以对，只是说妻子跟不上时代。

　　好景不长，投资到第六个月时，魏东没有准时收到利息，他拨打网站留下的客服电话，结果无人接听。在投资者论坛上，有人透露，这家P2P网贷平台已经出现兑付危机，资金链断裂了，实控人和几位高管已跑路。魏东很恐慌，赶紧坐飞机赶到这家平台所在的城市，找到公司注册地址，结果发现，公司办公场所被查封，门口围满了全国各地赶来的投资者。

　　自此以后，魏东一门心思想追回投资款120万元，他再也不想利息了，只想着本金能够回来就行了。在维权交流群中，他得知，有人把拆迁补偿款500多万元都投入进去，还有一些人和他一样，是卖了房子来投资的。

　　家里彻底乱了，妻子再也没有心思去跳广场舞了，儿子婚房没了着落，也不敢谈对象了。魏东一个月暴瘦15斤，他已不敢想未来的老年生活。

　　“良性退出”成共同期待

　　8月29日，知名上市公司上海证大法定代表人戴某康等人向警方投案自首，并称在公司经营过程中存在设立资金池、挪用资金等违法违规行为，且已无法兑付。上海警方在通报中表示，证大公司通过旗下“捞财宝”线上理财平台（上海证大爱特金融信息服务有限公司）向不特定社会公众非法吸收存款，目前该案件正在进一步侦查中。

　　这只是一个缩影。在P2P网贷平台的鼎盛之时，各类商业主体、各路资本纷纷进入这一行业，据不完全统计，2017年，全国有40多家上市公司涉足P2P，更有一家上市公司直接更名为“匹凸匹”。然而，潮水终会退去，到2019年8月底，全国曾经存在的P2P网贷平台6900多家中，停业的已有6000多家。

　　在几年间，投资者、平台、贷款者似乎聚在一起享受了一场前所未有的盛宴，但最后每一个参与者都买单了。很多投资者血本无归，是最大的受害者。一些平台实控人和高管锒铛入狱，背上犯罪的记录。而从平台上贷款的网民，大多承担了超高利息，现在还有不少被“套路贷”的催收电话滋扰着。

　　8月底，马云在出席2019中国国际智能产业博览会时表示，P2P从第一天起就不是互联网金融，它是一个有了网页的非法集资产品。

　　当前存在的700多家P2P网贷平台，有不少宣称“不跑路”，积极兑付投资者，最后良性退出。但实际上，很多平台已转移了资金，这样向公众承诺只是缓兵之计，不久实控人就投案自首或者跑路。即便一些平台有退赔投资者的意愿，但收回的资金也不一定能补得了窟窿，投资者只能追回部分本金。

　　为什么当初那么多人一拥而上进入P2P网贷平台？晓磊在思考着，当他和同学们聚在一起讨论林刚的案子时，他对林刚不愿积极退赔投资者非常不解。有人问他，给你10年时间，你能赚够在国外买房的钱吗？晓磊说，我不能。同学对他说，这就对了，有人愿意用10年刑期换千万元资产，你即便辛辛苦苦工作也赚不了这么多钱。从这个方面看，这笔交易人家实际上是赚了。

　　听到这里，晓磊似乎明白了什么。

　　不过最终，林刚经不起良心折磨，他幡然悔悟，决定变卖海外房产，积极退赔投资者，以争取获得宽大处理。

　　为什么普通市民总是受不了高利息理财的诱惑，频繁成为“接盘者”和“被收割者”，而那些“做局者”“收割者”面临的惩罚却明显不足？这些隐藏在背后的问题，值得深思。同样，大学毕业生在求职时一味追求高薪，而无视所从事的行业是否合法合规，进而形成了错误的价值观和财富观，这个问题更值得关注。（记者 李吉森）